“我想跟她道歉……”她的声音哽咽了,带着破碎的音节,“从前……是我不好……我总是督促她上进……催促她升一级……再升一级……我以为那是为她好……”每一句忏悔都碎在人心里,“我忽略了她的感受……压抑了她的个性……让她活在我和别人的阴影里……”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也越发急促,“如今我才知道……我真的错了……大错特错……姐姐她……从未真正快乐过……”
泪水汹涌而下,在她脸上肆无忌惮地划出一道道晶莹的痕迹。
“铃兰不会怪你的……”任子萱凝视着她泣不成声的脸庞,艰难地开口,声音喑哑,带着极力压制却在濒临失控的颤抖。
他一向平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也泛起了红意,清晰地倒映着眼前这生命的迅速流逝。那份深重的悲痛和对结局的无力抗拒混合交织在一起,沉重得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格外艰难。面对她的即将逝去,他,连声音都像是被揉碎了的枯叶。
昙花似乎感受到些许的安慰,胸膛的剧烈起伏稍稍平复了一些。她费力地转动几乎无法支撑的头颅,目光越过任子萱的肩膀,投向遥望无际的天边。
夕阳已将大半个轮廓沉入远山,烧透了半边天空,层层叠叠的云霞如同泼洒了多彩的胭脂水粉,绚丽得惊心动魄。
“子萱,看……”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而温和,脸上浮现出一种接近圣洁的光辉,“今晚的黄昏真的好美……”她看着那壮丽的日落,唇边的笑意如同昙花绽放般短暂而纯净,“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多少个这样的黄昏……我们结伴而归……讨论着新学的术法……说着不着边际的理想……真好啊……”晶莹的泪水依旧挂在睫毛上,折射着最后的斑驳金光,那双望向辉煌暮色的眼眸充满了无尽的眷恋,那是对尘世珍贵记忆的深深回望。
片刻的宁静后,昙花的眼神再次变得清晰而坚定。她的目光艰难地转向司遥藏身的方向,目光无法穿透岩石,却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子萱……”她的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帮我……把司遥送出去……”她停顿了一下,似乎要积蓄更多的力气,“她和姐姐一样……”提到姐姐,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柔的痛楚,“不属于这里……不属于捉妖师……”她喘息着,每个字都伴随着生命的急速流逝,“她们……有自己的天赋……也该有……属于自己的地方……”
司遥闻言茫然无措起来,她从未得到过别人如此真切的好意,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任子萱没有立刻回答。他深深地看着昙花那双写满了期盼与恳求的眼眸,那里面倾注着对姐姐最后的赎罪之情。片刻死寂般的沉默后,他极其用力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好!”一字承诺,斩钉截铁,带着千金不易的分量。
然后,在司遥拙劣的目光注视下,任子萱做出了一个充满极致温情又无比悲怆的动作。
他俯下身,不再是单膝点地,而是双膝跪在了铺满鎏金草的土地上。他伸出有力的臂膀,将昙花那冰冷且虚弱到极致的身体,极其轻柔地揽入怀中。他微微低下头,用自己光洁饱满的额头,紧紧贴住了昙花苍白失温、满是泪痕的脸颊。
他的动作无比怜惜,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墨青色的锦袖温柔地包裹着她鹅黄色的罗裙,两种颜色在夕阳的金红里交融,构成一幅凄美绝伦的诀别画卷。
她看清了,分明是有湿润的反光在任子萱深邃的眼角悄然闪动。
司遥跟着悲伤,心底说不出的痛。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漏出一丝呜咽。她目睹了一个神祇的坠落,那个光芒万丈的任子萱,此刻正双膝跪地,抱着他即将永别的故人,好友。
这份景象带来的冲击力,远比任何想象的画面都要来的震撼。
她看到昙花在任子萱的怀抱里,唇边竟浮现出一个极致澄澈、释然的微笑,仿佛所有的牵挂和重担都已消融在温暖的黄昏里。
然后,那抹笑容如同融化的冰雪,在她苍白的脸上倏然凝固了。那双方才还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缓缓地、安详地阖上。
她的头,轻轻地垂落在任子萱宽阔坚实的肩窝里,再也没有了生息。
生命的最后一点火星,熄灭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鎏金草海悲怆的涛涛声和那凝固在风中的紧紧相拥。
任子萱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贪婪地抱着怀中的昙花,她仿佛只是静静沉睡着的仙子。
他的肩膀在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那双深邃眼眸中的悲痛深不见底。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似乎强行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回到了胸腔。他动作近乎机械地,小心翼翼地缓缓松开昙花的身体,随后将她那尚且柔软的身体放到铃兰墓碑旁的金草地上。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而精致的铜瓶,里面装着化骨粉。
宗门对待生命逝去特别的处理方式。
瓶口倾斜,点点闪着银灰的粉末均匀地洒落在昙花安静的身体上。
“嗤……”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响起来。司遥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她看到那件华丽的鹅黄色丝裙连同其下包裹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分解、气化!没有火焰,没有烟雾,只有一种无声无息的消散。那些昂贵的布料,苍白柔美的皮肤,乌黑顺滑的长发……所有存在的痕迹都在银灰色的光辉里分解成无数细密如星尘般的光点!然后光点一丝丝的融入金黄色的草地,一个活生生的人顷刻间便归还天地。
任子萱站起身,沉默地捧起那玉瓶,将瓶中剩余不多的化骨粉肃穆地洒在了铃兰的墓碑之前。墓碑基座前,瞬间覆盖了一层如同霜雪初凝般的薄薄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