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陈府大堂,灯火通明。
“阿嚏!”
陈原乡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自然地接过仆从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鼻尖。
他面对跟前棱角分明的少年,眸子闪过不耐,垂下眼睫,“大人莫怪呐,老夫体弱,就亲自送您出门了。
郭总管,送客!”
陈原乡用力捏紧权柄,直至指尖微微发白,颤颤巍巍地杵着一根红木雕纹的拐杖,缓缓起身,佝偻着背就往内堂走去。
大堂的灯火,掩不住郑行知阴沉的脸色。
他冷哼一声,“既然陈家主身子不适,我就不便叨扰了。
平日内,家主还是多注意身子,好生休息。改日有空咱再登门拜访。走!”陈原乡脚步并没停顿,依然自顾自地向前走,全当听不见。
“郑大人,这边请。”郭总管垂眸,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前脚,送郑行知一行人出了府。后脚,陈原乡来到内室,脸色难看地端坐在中间太师椅上。
当一位老仆从恭敬地端着茶水走近时,他顿时心中怒火难耐,伸起长满灰褐色斑点的手,用力挥动那根雕纹栩栩如生的红木拐杖,狠狠打向老仆从身上。
“哐啷!”
老仆从一个没站稳,滚烫的茶水砸落于他手上,肌肤霎时染上红晕,茶杯也跟着碎了满地。
“真是没用的老东西!”
陈原乡脸色更沉了,又狠狠朝他打了几下,发泄怒气,直到郭总管抬脚迈进内室,“老爷。”
“离开了?哼!一个区区都尉司的毛头小子,敢伸手到我这里!去查查....”
“对了,离与何家的婚期还不剩几天,大公子还一直待在房内不肯出吗?”
郭总管依旧弯着身子,恭敬回道:“老爷,大公子至今都不肯踏出房门半步。连着近几日,放在门外饭菜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陈原乡冷静下来,“我去他那瞧瞧,别跟着。”
“啪!”
陈原乡丢开手中的拐杖,任由它滚落在地,自己则腿脚利索,往大公子陈箔的院子走去。
郭总管淡淡地瞥了老仆从一眼,冷声道:“收拾干净。”便也离开了。
老仆从冷视地上的碎片,还不忘蔑视看了一眼拐杖。不知他想些什么,慢步朝拐杖处上前,抬起脚狠狠踩了几下。
还不解气,又将拐杖踢至门边后,他唤一个小仆进来收拾残局,就自行离去。
他出了内室,先是探看了四周,再悄然避开人多地处。直奔陈府最角落,最边缘化的一个荒凉院走去。
临近院外,原先他有些缓慢的脚步也变得急促起来。
同时,“哒....哒.....哒...!”的一道急冲冲地步伐,踏过小雨坑,来到正准备离去的郑行知身边。他将手中紧捏着的小纸条,递给了郑行知,并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郑行知板着脸,往身侧递了一个眼神。
身旁的护卫立刻下马,将自己手中的牵马绳递给了他。交接时,两人双眸交汇,护卫只觉寒气入体似的冰冷。
那人面戴黑布,头戴锥帽,二话不说便轻跃上马,“驾!”,趁夜色微暗,直奔兖州城门。
陈府门前的花落与院内的花落,别无不同,皆逃不过被践踏入泥的命。
那道急促的脚步踏着花落,来到一处木门前停下。木门旁的红纸黑字早已破旧到不成样子。
他再次左右探看,确认院门附近无人后,才伸手推开木门。此刻,他踏入院内,脸上僵硬的神情才略微松动了些,
脚下的树叶发出“窸窣!”的摩擦声。
“你来了。看来,最近的事有眉目了?”一位身披残红色披风的老妇人正背对着他,坐在靠窗半缺角的木椅上。
枯木般的手指,在破了口的茶杯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
“不!夫人,是大公子.....”老仆从快步上前,弯腰低声在她耳边低语。
“他,果真是一堆烂泥扶不上墙,丢在垃圾堆都惹人嫌!
现如今,陈府众人皆虎视眈眈着这块肥肉。他有这大好机会,却浪费在一个女子身上,为了让她进府还搞绝食抗议!
简直废的可笑!
莫过于,他现在享福惯了,忘了当初,他是如何伏低乞怜,求我帮帮他的.....”
老仆从弯着眼,低声劝道:“娘子,莫要气坏了身子....眼下庆京那边派人来查,陈原乡最近也颇有些焦头烂额。
近期,怕是小心些为妙....”
“真白白浪费了我一片苦心!又要重新谋划一番...”
老妇人缓缓吐出几口雾气,视线依旧停在枯叶飘零的院中。
“乌川,你是知道的。我这具身子不知还能撑多久。咳——!咳——!陈府中人,我只信得过你。”她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扯了扯嘴角,才露出勉强的弧度。
“咯!”
她眸中的落寞转瞬化成一丝狠戾,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留下道道白痕,“既然,他扶不上墙.....我们就换个人选...这般,我们就还有胜算!”
......
与此同时,赵闻弦抬起脚上的锦鞋,轻踢了踢晕厥倒地的秦平芜,见她一动也不动,眉头忍不住紧蹙。
他犹豫再三,瘦长细白的手指还是伸出,放在她鼻下探了探,“呼......呼.....”,微弱的气息被她用鼻腔一点点挤出。
她仅剩的生气都快在外头被磨没了。
可真是福大命大,没死!
靠边上站着的苍术脸色依旧煞白,眼眸满是对赵闻弦举动的诧异,心想:主子这举动,太不近人了些。日后若真如王爷所说,要还俗成亲。
他这般不近女色,该怎么办呐?
苍术想着想着,眼神便瞄到了他身边的桐木,又回想起刚才的事,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手捧着用碗装着的黑狗血,一手扶着门边,虽气虚,但依旧中气十足道:“好你个桐木!看到这骇人的场面,直接离开,都不肯告知我一声。
真不拿我当兄弟!
好歹说一声,也好让我做个心理准备啊!”说着,方才的场面涌现于他脑海中,酸涩感再次翻滚而出,“呕——!”
桐木则环抱双臂,面色如常微耸着肩,“你当时不都站在院内了吗?我以为你知道啊。更何况,即便我说了,你也会好奇去看的。
那我,说与不说,于你而言..”他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轻飘飘道,“无用。”
“你......哼!
真白长你这张嘴,没一句好话!”苍术气到涨红了脸回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