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究竟要靠什么来称之为人呢?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记忆。
每天醒来,都要依赖记忆,来知晓过去和现在,以能够回答,我是谁?
人,在降生时,精神是纯净的、无漏的,是未被书画的白纸,经历事情之后,便会在精神上用感受为刀,留下记忆的刻痕。
大喜大悲之后,精神便无力回天地走向衰弱和破碎,肉体也会受到影响。
不过,只要还活着,精神便会缓慢地修复,让记忆的刻痕愈发模糊,让那些感受愈发遥远。
只是不要回忆。回忆,那些刻痕便易在新感受下变化,或是更加清哳,或是变得扭曲,甚至一种情感也被划去。
……
好冷啊,好冷。在这艳阳天下,我却只感到寒冷。我还活着,但活着却不知死又如何,不断消失的记忆,让一切人都只余下残影。
不要离开我好吗,不要离去。只剩下我自己了吗。
哦哦,原来只剩下我自己了。
从心中所获取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又不合理。但也只是一切结束后的果。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因。
而且这力量,为我所不喜。
有太多的人盲目地追寻力量和它所能带来的事物。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在我这相较于那些长久存在的闪光中,力量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我所失去的,可以说是一切了,甚至包括了这力量的来源。复仇的烈火,最为猛烈之时,便是要将自身也作为柴薪以燃尽。
……
“你既已入吾门下,便有三法以传,汝可自取之。”
“敢问门主,何法可助我报仇雪恨!”
“人生事事无常,以有道以应无常,善也。”
师兄如此说法,“天地万法,皆由道所生,吾等取法以用,用之以明法,明法而后近道,此乃正途。然,此路如以凡人之力移山填海,只可循序渐进,静心求索。若汝无可忘怀,便于修法之时,易滋生杂念,妄动心神,执而生魔,堕入邪道。”
“但,此间众生,皆可向心而求道,明性而知法,此乃天赐之道法,不可传之,不可习之,只可自悟。汝既已渡过考核,自然心智坚定,灵台清明,但却执念深重,或当行此。”
月无云拜谢。
道宗中人大都闲云野鹤、不喜争斗。要入此门,先要寻知道宗所在,寻得者,必不为虚名所扰,亦不会寻衅滋事。因要求道,便要脱身世俗。心若不能离樊笼,又如何可以求道。
月无云呐,月无云,这一切究竟值得吗,失去了一切,连复仇的原因也失去了,那究竟做到了,究竟复仇了吗。
……
纯粹的,复仇的烈火,将为我们洗礼,燃尽一切,让世界焕然一新。这是仪式的重要一环啊。
所谓的痛苦、不幸,都由我来编织,只为了,这心灵中燃起足够的火焰。但,却有些失落。
编织命运者,又是否是在另一个编织者的手中,想来该是的。那么,所谓的自由,也只能是心中的幻想了。
意志,也难道不是由心而生的?指向所求的方向。可这方向,似乎也是可以编织的线头,串起,人生。
又有多少生命宛若傀儡,在丝线的牵动下,为命运,起舞。那些生或死,荣或辱,或是说人生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为什么一定要是怎样怎样的人呢?
……
门主曾这样问月无云,你看这河流、山川,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月无云并未作答,只是背过身去。
但不作答亦是一种作答。门主知晓了他的意思,便不劝说,只是沉穆庄严的如是说。
夫天下万道,皆为吾等取之求之,以达明道。然明道是为何?众弟子却鲜有可知。为何?因吾早知众人心思各异,吾道不可以为众人道,故只传法。
但仅为法而来者,廖廖数人而已。汝虽为法而来,但吾不可不使汝知何为道。
天地之道,非人所可改,自其有之,便当如此。人之道,以应变为主,自微末中来,当向往广袤;自高山而下,当无畏宵小。似水无常形,人亦无常态。
今日之道,或为昨日所鄙,或遭明日所弃。然求道之人,多各执一端,不甚明达,只往困中求通。
道,或于一人为法,或于一人为标,或于一人为心。
道不可妄求,不可轻传,不可易知。
……
月无云孤身一人,只走在这大地上,田间小径只可通一人以行,眺眼望去,一片青绿黄交织,有些人在劳作。
月无云,只走着,这些凡人有的会抬起头来看他,有的只是歇息时,正好看到他,烈日烘烤着土地,走在这径上,竟会觉得这土地有些灸热。
月无云,第一次感觉太阳是如此的热,热得他浑身汗水浸湿了衣裳。袖子和下摆都沉重起来,抬起腿都已经很费力气。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这天地以未如此广阔,难以辨识方向,这身体从未如此孱弱,手无缚鸡之力,这心中从未如此空荡,四顾尽皆茫然。
他已忘却了,他已迷失了,他化为了柴薪,被收集起来了。
这是很好的柴薪,干燥,易燃,能放出大量的光和热,能点燃很多东西,比如,一座城。